和大人

北漂,写手,自闭,读经。
厌华服,尚素食,养猫人。银镯男子。
息交绝游。避世独居。

离骚

      人世间看惯了生死又束手无策,只觉的离合亦是常事,因此也就只顾着顾盼神飞,纳新吐故,谁想着太阳底下本无新事,成天价盘算有的没的,所以都说:你来了,我也不欢喜,你走了,我也不难受,何必跟自己个儿较劲,有什么用么。说话间,事先没一点征兆的就殁了个人,眼瞅着这地儿就要陷入没政府主义,有的青年、理想家们摩拳擦掌,要推翻一切旧事物,赶着给一总的东西命名,给天地之间订立新的秩序。说起来,就要数他们家清净,不去搀和这些事儿。

      有一夜饭后,家人都在廊下纳凉,见远远近近的黛色天宇以下,漫天漫天的飞起来数不清的萤火虫,照的世界恍若白昼,他们都在等着一个人的降生,商量着给这人叫个什么名字。好消息还没焐热,就接到街道办事处给的调令:派他们家老大上南极一趟。

      老大办手续的工夫,收生婆住着拐棍儿让八个人搀着颤巍巍过来给家长道喜:生啦,生啦。不过您家这孩子奇,生下来咋不哭呢,我少说活了八十多个夏天,头次遇到这稀奇古怪的事儿哈。说罢,拿了酬金,拾起盘子里切好的西瓜大嚼起来。

      老大回来也带来了机密事,说此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南极那地儿虽然瞬间可到,只是幅员辽阔,企鹅众多,时不常的每年五月节都会有女子上前偷盗灵芝仙草,今儿喊我过去,让我做一件事儿,说他不会哭这毛病,这头儿自然有法子有药丸医治,让您老人家不用操心。作为条件我自然只能去一趟,您说他是喊我爸呢,还是喊我叔?要么喊我哥?说着把自己也说乐了。

      家长自顾闭目养神,别人只当他是难受远别,难受人死不能复生,难受追恋不回的那才刚过去的年代,当年在属于他的那个年代,他曾也是进步青年,靠他们那一辈人的理想信念做了一番事业,如今起头儿的去了,看形势自己也是风烛残年,死倒不打紧,只是这家的宝贝就无人守护了,老大被支开那么远,老二又小,这是明摆着要巧取豪夺……

      当家的睁开眼,就着明晃晃的荧光指了指院儿后头,跟老大说:依着你说,后山那事业,该交给谁守了,你走了,我老了,他还小,新秩序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这么说这事儿比较难办呀,交给旁人我属实不放心,要留着你,又实在拧不过大头儿,你自己也知道,有人觊觎那一片林子不是一天半天了,如今老的死了,他们正好乐的接管。

      老大说:您老操心太多了,不就一片林子么,再说咱也是帮人看守,如今管事的那是正经千代衣钵的继承者,交给他您还不放心呀。

      当家的说老大糊涂,转念想,世间的事儿谁也说不准,最后怎么落停,谁能晓得,就下定决心尽量多活几日,周旋到底好了。盼着刚生的这位是个争气的,早点儿长大。


      说来奇怪,自萤火虫飞的满世界都是的那天晚上起,就没有了黑夜似的,老大走的那天,也分不清是礼拜二还是礼拜一,送他的人老多了,事儿还没办呢,整的跟个打了胜仗凯旋的英雄一样,他自己也不清楚是执行什么任务,说是到了会有人通知他,他临行前问当家的:您听说过那边儿有咱这边的办事处或者接待点什么的吗。当家的说没听过,不过那儿是先首脑发家的地方,当年我们还跟着在那边住了几日。末了,又嘱咐他自己在外头要凡事留神,因为当家的总觉得那夜的萤火来的怪异,且说起当年首脑的小师妹,也是被外派到南极,好好的不知道让去南极取什么玩意儿,末了,是直接拉到东边儿去了,半路上莫名其妙的死于非命,都闹不清楚是谁干的,以至于首脑打了半辈子光棍儿,筹划好的事业只完成了五分之三不到。

      老大一听,欲待不去,只是外头鼓乐喧天,送行的牌楼搭了有五里地,消息都放出去了,远近有头有脸的都发来贺电,老大问当家的:那这事儿咋整,这么大的事儿您不早说。他见当家的老是挠脚面,就问他:您这是怎么了?

      当家的哈哈笑说:没事儿,不知道啥时候落一蚊子,叮了一口溜了,弄的人怪痒痒。

      用花露水儿呀您,老大说。

      上你的路吧,当家的告他:你当我说了,上头能收回去命令,另派旁人?你放眼瞅瞅,现如今除了你,新首脑能瞧上谁?不过今早我瞧见才生的那孩子手里头攥着一好东西,老大看是一张透明的不知道是啥,说纸不是,说布不是,十厘米见方,而且越拽越大,当家的把身上一披整个人都消失了,这啥呀,他寻思,还有隐形功能嘿。

      当家的把这个给了他,言下之意,你就别磨磨唧唧了,凡事留神吧,带着这个应该有用。

      老大终究还是走了,两个世界,都安静的没有一点声息,好像一切他们担心的切望的都不曾发生,让人不难受也不开心,只是觉得人和漫长的时间一样无聊。他所幸路上是没给暗杀掉的,不过在南极依旧也没啥收获,当时派他来的人让他拿着一本儿勘察手册来找一块石头,说是上面记着个什么机密玩意儿,等找着了真就到了造福人类,永远欢乐的时候了,那时候人间没有疾病,没有饥荒战乱,大家延年益寿,快乐无边。

      他那天去街道,派他的人正在收听实况转播的最新指示,是为了缅怀先首脑的业绩专门采编的一套节目,如今当点卯上任的领导挨那儿诗朗诵,本来这个很好的典礼大家是一致赞成的,只不清楚为啥当年的老同志们没去捧场,也不知道如今的领导没有邀请人家还是人家不乐意去,悠悠扬扬的唱了一天声泪俱下的离骚经:

      太阳月亮不停运行忙忙碌碌,春天秋天循环往复互相替代。

      想到草木也有凋零之时,便担心美人年衰老迈。

      ……


      果真到了南极,你就甭想见着晚上了,什么时候你困了就睡,饿了就去踅摸吃的,天上只挂着太阳,挂着月亮,都是那么亮,因为这么亮,所以众星辰都隐没成了一颗颗硕大无比的珍珠,仿佛就在眼前,似乎能看到上面的烟火人家。

      当年还年纪小的时候,当家的第一次找到老大,就在他们家屋后金瓶似的小山上,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子一株赛过一株的高,每棵竹子上面都刻了一个人的名字,老头儿告诉他,俩月后还会有一个孩子来,到时候还会破土而出一棵竹子,老大觉得到时候自己就不孤单了,只是那两年似乎等了足足有二十年那么久,直到昨夜一般。

      中间,街道上来了个南阳的孩子,帮忙收拾公文的,彼时老大正在家里跟老头儿念书识字,十分羡慕那个孩子的营生,羡慕他跟自己年岁相仿却能做那么多事儿,识那么多字。后来才知道他识的是一种别人没听过的小语种,他寻常讲话老大也听不懂,到了做游戏疯玩疯闹的时节,那孩子也来参加,他们就只好用手比划着,那么生猜对方的意思,咿咿呀呀的告诉对方是对了还是错了。

      他们无忧无虑的时候,老头儿却一脑门子官司,因为他们衷心爱戴无比敬仰的耆宿身体情况越来越差,天天儿生病,天天嘴上喊着:啊呀,我活不过几天啦,马上就要蹬腿儿上西天了。西天来的客人笑着说:您哪能啊,您就算真走,也不能上我们那儿去呀,不是小瞧您,实在是您这尊神太大啦,西天渺小容不下您,您去了,我们乔达摩悉达多王子往哪儿搁呀,总不能还没上任就下台吧。


      耆宿英明一世,还征服过南极,他越老,发现手下的人越不好管,闹的越不像话,只是已然力不从心,而且好些人巴不得他早点儿死,一次他看到老大挨那儿和南阳的孩子们玩儿溜溜球,就瞅着老大跟自个儿儿时神似,趁着自己的大徒弟不在跟前儿,跟几个体己的老人家商量,是不是让老大接自己的班儿合适些呢?

      四个人里头,有仨反对,一个弃权。反对的说:您早干嘛去了呀,我的哥哥。现在您内好徒弟已经羽翼丰满,我们都老了,辖制不住他了。再说,当初是您老人家力排众议让他接您的班儿的,如今在替换他人,他心里能宾服吗,不跟您翻了天才怪。

      弃权的之所以弃权,是因为他是老大的家长有点避嫌的意思,他说: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让小师妹贸然离开上南极,耽误了您一辈子。您要后继有人也不至于如今操这份儿心。

      耆宿说,我们是无神论者,不信这些,转念说:都是命呀。

      回头问过老大他家长:这孩子说人家了没?家长摇头说:儿女因缘谁能说准呀。

      耆宿说:没定亲好,没定亲好,定了亲,反倒是害了另外一家人,跟小师妹似的。

      那次的会议开的不好不坏,坏的是,没有正式说明要老大接班儿,树立新秩序,算是埋下一个伏笔。好的是,那几个老头儿商量了一个更绝的办法,时间日月周行,正在似是而非的按着当时会上商量的意志缓慢发展,成就了如今老大这次远行。老大的心里怪怪的,想起南阳的那个孩子,好端端就带着使命离开去南方了,如今再没见过。又好似生的那个小孩儿又有几分肖似。五月节下,一望无际的南极,估计人间的五月节虽然毒些,到底清宁不少,因今年盗仙草的那位并没来南极,老大想,或许他要是来,能沾光一睹南极仙翁的尊荣。

      离开的那会儿他就想家了,想必如今家里头后山上的那片竹林子里,已经清晰镌刻好了新生儿的名字,和自己当初那样。我或许因为权力之争被流放到此处,我或许因为理想爱情择一日回去。老大在南极的冷风白日中这么想。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


 


 


      和大 2017年6月10日星期六 20时47分.在红居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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