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人

北漂,写手,自闭,读经。
厌华服,尚素食,养猫人。银镯男子。
息交绝游。避世独居。

卜居

      夜里不知道哪来的风,在他耳边深一声儿浅一声儿的刮,只因为听信了一个人的一句玩笑话他就当了真,瞒着家里头要在今儿出去做一番大事业。走的太匆忙,以至于正经东西一样儿没带。

      打着灯笼来悄悄儿送他来的是他表弟,磕磕绊绊的跟他到了这个稍微空旷点的地儿,路上来劝他:你说你,也不好好筹划一下,也不跟人说,抬脚就走,明儿你妈问我,我怎么讲?再说了。我早就瞅着那小子不地道,你可倒好……

      我说你别咧咧啦,怕人找不到咱们吖,还打个灯笼。他说着,伸手拿过来表弟手里提着的纸糊灯笼一口气吹灭它。

      他们约好了是在这儿凌晨五点会合的,那次他在这儿砸核桃吃的时候,从山下就下来一个人,就是这个人跟他讲:我给迷路了稀里糊涂来了这里,暂住几日,即刻就走的。他从小似被禁足在这地儿似的,从来不曾出去见识过外头的世界,隔着一座山丘,没日没夜的能听到从那边传来若有若无的声儿,问他妈,他妈只说估计是打铁的在打铁。

      打铁好玩儿吗?他问迷路的人,那人说不很好玩,挺累的,受苦人才打铁,有钱人吃香喝辣,游山玩水谁能顾上打铁呀。他就问那人:你说路过,那你是打算上哪儿去呀?那人说上北京。他就好羡慕人家。

      回到家里找着他表弟和他发小密谋,问他们要不要一起上北京玩儿切。众人摇头,说:早些年好几家子人死里逃活,千难万险来到这儿,躲还躲不及,现在你到自己送上门去,再说,你上哪儿做什么呀。好地儿一个去不了,一路上好些什么事儿估计你都不知道咋个应付。


      他说迷路的那人答应带他去,他那些小伙伴们劝他算了,你和人家又不熟,万一人家把你给卖了,你搞不好还给人数钱了,到时候,家里头可没地儿找你去,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何必自讨苦吃。

      他自己回去思量了几宿,觉得他们说的都对,但是他还是要去。于是他假意听从了众人的建议打消了去北京的念头,私下里却悄悄找寻合适的时候,跟这个人一块儿上路。那人问他:我是去办我的事儿,办完我就回老家了。估计我不能送你回来,你自己考虑好,到时候去投奔谁,或者叫个体己的人跟你一块儿去吧,回来也好有个伴儿。

      他说:我叫谁呢,我表弟,我邻居家那个小狮子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了吧,他们都不和我去,我有什么办法,大不了买个指南针,回头咱各走各的,你回你家,我回我家。

      因为出奇的缘故,每年这个时候,这里都要狠狠唱几天戏,跟过节似的热闹,山南海北的戏班子都来,年幼时候他好些次都想混充在戏班子里扮作打杂的杂役溜走到外头好好逛几日。戏班子总会在人丝毫察觉不到的时候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年年如是。

      他们在众人的拘束下眨眼到了十八九岁年纪,十八九个年头中,过的好似一天一样,没个变化。多少年后回想起来那些岁月,他就意识到,那就是世间所共追求的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只是人这个东西万分奇怪,当有东西就在身边的时候,丝毫不察觉,等到失去的时候才晓得珍贵。


      那晚,远行人过来给他送信儿,差点儿被家人撞着,被他表弟给巧妙的遮掩了过去,他就觉得要走就得快走,否则很可能谁也走不了。假如现在过的是神仙一般的日子,设若自个儿过的无趣,那做神仙又有什么趣味可说。

      于是在众人也不察觉的那晚,他们照旧的吃饭,饭后聊天儿闲扯,大口喝茶,大声说笑,和以往任何一日并没有不同。他甚至连一封信也没写,只是口头和小狮子,和庙里的小沙弥道别,并特别嘱咐他表弟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沙弥叫云会,直接说他太草率了,这么撩脚走了,他妈妈非得急死不行。简直就是忤逆不孝。为这事儿临行前他们还十分激烈的吵了一架,几乎失掉他们从小到大的友谊。

      他估摸着到了点儿,蹑手蹑脚的出了房门,出了院门,忽然生出来一股离情别绪,因他开始真的舍不得他妈妈和他兄弟,舍不得打小的玩伴。

      他关门时暗处有人打打火机点烟,差点儿没吓死他嘿,是他兄弟,跟他说:你要走就麻溜儿的,妈现在没睡踏实,估计待会儿醒来就要打发人追拿你,依我说你竟是远远儿的走了的好,也甭回来了。末了叫他路上当心,别把不干净的一些什么带回来。

      门关上的时候,他还在愣神儿,背后有人拍他肩膀,他仨魂儿又少了俩,见是他表弟,大包小包的给他带着核桃,带着小狮子给他的路费,云会给他的护身符和一个信物,讲到了北京没下脚地儿可以去北禅寺找老和尚的故人,还有他表弟给他的防身用的匕首。表弟问他:你怕吗,一人儿头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子。

      他问他:你也要跟我走?

      表弟说:我送送你呗,到了山那头等你们上了官道我就回来。

      路上表弟说他凡事没计划,想起一出是一出,说他容易轻信别人,依着小狮子的意思,是无论如何不能放你走的,你这人太爱相信别人了,外头的世道险恶,你正经没吃过亏呢,在家里这么些人护着你,不然你连你弟都吃不倒,何况外头那些人精?

      他把手搭在表弟肩膀上,说:还是你们知道我,想是我好日子过到头了,往后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呢。


      约定好的地儿,却不见人,他表弟问他:那小子不会诳了你,自个儿走了吧。

      他说放心好啦,这儿地形这么复杂,咱都不一定出的去,他不得依仗咱们吖,要不他怎么迷路了呢。

      我听我妈说,以前在北京两家人好大宅子,现在二十多年过去,或许当时的街坊也还记得他们,流传着他们年轻时候的事儿。表弟说,快算了,那些事儿,谁敢说呀,记得也会假装忘记,咱们就是到了那边儿,也不能再提起它了。

      正说着,身后有细细碎碎的声响,是远行人过来了,沾着两手泥,不知道刨什么去来,依稀是个包裹,他怕弄丢了什么要紧东西找个地儿藏起来的吧。他们就打趣他好心计,够机灵。

      表弟说:我表哥我就交给你了啊,他没到外头野逛过,不知道外头人心险恶,你凡事多带着他点儿,别让他受苦遭罪。

      远行人说:放心吧。不过我只能负责到京都,我的事儿完了就得各走各的了。咱把话提前说明白吧。

      表弟嘱咐了他一顿,正要送他们过南山,只见打西边儿过来一辆黄马车,大东边儿也过来一伙人,点着火把,领头的是他弟。一时间让人有些眩晕,分不清状况。三个人抄小路上了南山的密林深处,身后响声愈乱,闹嚷嚷的不知道是谁拿住了谁,像是放电影,像是真事儿。磕磕绊绊行了约莫半个时辰,东边渐渐起了曙色,山头无路可行,无路可退的时候,他们开始坐着吹风,分着擘饼,分头找了手腕粗的藤条,缓缓的往下出溜。坎坷的路一过,迷路的,走上正轨,好奇的,离开故乡。送人的,一直送到遥远的北京。开始了各自异常坎坷丰满的人生。也后悔当时离开,也害怕之后回不来。

      遇到的,爱过的,忘了的,后头的故事和他们要走的路那么长。走的人满心疲倦,无处回头。


 


 


 


     和大 2017年6月11日星期日 21时46分.在红居街 


 
评论

© 和大人 | Powered by LOFTER